没有《锵锵三人行》的日子

作者:黑麦

The world has been made by fools that wise men should live in it.
愚人创造了世界,智者不得不活在其中。──奥斯卡·王尔德

此前,我有一个一直想问却没有问李菁的问题,为什么三联不给《锵锵三人行》的窦文涛做篇人物采访呢?他应该有不少故事;他也很少在媒体上露面;此外,他还是我们周刊的忠实读者,如果真的采访了,还不用给他快递杂志…我猜李菁会用“没什么由头”而毙掉这个选题,这个“由头”就是我们读者朋友们的看点,也就是媒体人做选题时候常说的新闻点。

其实《锵锵三人行》这个节目本身没有什么新闻点,因为他们每天聊的就是新闻,在中国,好像除了新闻联播和天气预报,几乎很少有什么节目能像“锵锵”一样扛这么久,美国倒是有不少做了几十年的新闻综艺秀。从某种意义上讲“锵锵”也算得上是窦文涛的个人秀了,香港话管Show叫“骚”,窦文涛确实有点骚。

熟悉“锵锵”的朋友们都知道,文涛常说自己爱着急、脾气大,知道他有点儿迷信,两年前刚过完本命年,正逢中年危机的坎儿上,最近似乎还喜欢捣腾些古董。不过这些可能都是些表象,因为窦文涛看起来像一个把自己藏的很深的人。

窦文涛给人一种很贫的感觉,这个贫不是贬义,他反应快、话密、会察言观色,另外,他试图用这种“不严肃”的调侃掩盖“正经”,之所以很多人喜欢看档聊天节目,是因为全中国没有几个“说人话”的聊天节目。

窦文涛说他努力改掉了自己一本正经的播音腔,不过很难再主持新闻了。因为他会聊天,擅于说“人话”,我在这个节目里看到了很多人的“另一面”,比如和领导人打过桥牌的聂卫平,支持开放歌厅的王蒙等等。

马未都也是锵锵的常客

自嘲是港英余孽的陶杰

王朔那期的播放量很高,那是2007年,作家出版社刚刚出版了他的《我的千岁寒》,他在某集讲了个大院里发生过的故事:一只曾经立过战功的退役军犬,被几个同院的孩子吊死在树上剥皮,赶来的家长把孩子们一顿暴打,晚上那只狗的主人,一个退伍老兵,独自喝着闷酒,锅里炖的就是那只狗。他还说了一首西汉名将李陵送别苏武回国时的诗歌,“径万里兮度沙幕,为君将兮奋匈奴。路穷绝兮矢刃摧,士众灭兮名已聩。老母已死,虽欲报恩将安归!”十年过去了,再回看当年王朔提到的这首诗,有些感触。

王朔

当然,聊天自然会产生分歧,读者在微博和评论区投诉嘉宾也是常有的事,偶尔有不靠谱的、昙花一现的公知、艺术工作者和时尚大咖参与节目,由此可见我们的社会进步非凡。套王朔小说里的一句话,大千世界,有群人的地方就有左中右,有个把俗人,还是允许的。

说回1998年,锵锵三人行开播,那会凤凰卫视中文台会在周末转播胡瓜主持的相亲综艺《非常男女》,很多人觉得当时那个生瓜蛋子窦文涛的幽默感很像胡瓜。

窦文涛说:中国大学生在灵魂深处是跪着的,他们总是在寻找成功的捷径。

早年间的节目嘉宾有三对儿,张坚庭和李纯恩,马家辉和郑沛芳,曹景行和潘洁,窦文涛觉得节目应该像是老朋友之间的聊天。不过那时候还不兴聊民生话题,最初的节目还是以国际时政加侃大山(聊天)为主。

有那么一阵儿,大概香港回归已经有三两年了,王菲、刘嘉玲、黎明、刘德华排着队来节目里露脸,让“锵锵”一度成了“明星三人行”,当时的大陆观众很少能见到“活的”港台明星;想必锵锵也是第一批捕捉到这些香港艺人的国语节目。于是借着这个势头,窦文涛就把当年的港台内地明星请了一溜够。

高圆圆在《蹡蹡三人行》

再后来,窦文涛就开始聊一些和老百姓有关的日常话题了。一个网友在知乎上这样评论“锵锵”:“蔡康永说如果你突然发现你看了很久的一档节目,突然不喜欢了,就说明你成长了。但是我从大学到工作、结婚,这么多年过去了,看锵锵的习惯没有变过。”老观众们可能有一个普遍的感觉,就是这个节目一直在成长,随着时代,也随着老窦和他的嘉宾的年纪们一起。

中国人民公安大学教授李玫瑾做客“锵锵”,谈校园性侵案

不过,锵锵三人行的收视率一直赶不上“军情观察室”这种“每天局势一触即发”的热血军事汇报,所以播出时段被一挪再挪,最后干脆调到了前半夜。

在经历了电视与网络的交替之后,互联网成为了这个节目最终落脚的地方,那些抗拒电视文化年轻人也成了他们最忠实的聆听者,在《锵锵三人行十五周年特别篇》那一期,窦文涛说,是一群有特质的观众让这档节目活了这么久。

podcast的“锵锵”三人行订阅logo是窦文涛、许子东、梁文道的插画,这是锵锵后期最经典的组合,三个人都有多地生活背景,这让他们在聊天时观点周全且饶有趣味。顺便说一句,有了音频就不想看视频了,主要是不想看见这些嘉宾们渐渐老去的脸。

窦文涛、许子东、梁文道,“锵锵”经典三人组

许子东在节目里讲过,塞车就和历史一样,距离真相最近的人,最愤怒,稍远一些的人,只是沉默,再远一些,还可以看到许许多多的人在争着重蹈覆辙。

2012年后,梁文道就很少出现在这档节目里了,每次出现,腕子上的手表都很明显。其实梁文道也有过一档停播节目,叫《开卷八分钟》,他还推荐过我同贝小戎的《西风不识字》,他说小贝看过的书很多,涉猎很广。那会我刚进三联,正好在电视上看到这期,就跟我妈说,你看,这是我同事的书,他的工位就在我身后。我妈报纸都没放下,只抬起一只眼,又迅速落回报纸,说:你看人家。

梁文道《开卷八分钟》

梁的主持风格和窦文涛有点像,他说自己做了十年电视节目,至今都不肯随便对着镜头说“亲爱的观众朋友”,认为自己根本不认识那些观众,又怎能当他们是亲爱的朋友,因此觉得自己是个不入流的主持人。那档节目停播前,他说,读书到最后,是为了让我们更宽容地去理解这个世界有多复杂。

窦文涛上一个被叫停的节目是《文涛拍案》,在那个节目里,他俨然一个说书人,讲述当时发生的大案、要案、惊案、奇案。透过屏幕,我们可以感到他的悲愤,想象着他一个人坐在蓝色的直播间里,一次次的流露出激动的情绪,由此也可以想象,他孤独的背影。可能是涉及的贪腐案件多了,2011年末,鲁豫依然有约,但文涛不再拍案。

《文涛拍案》

后来还有人专门把“文涛拍案”转录下来传到网上,供人下载,很多接收不到凤凰卫视的人是在电驴上第一次看到了这些节目,记得当年有一个评论是:想下拍案,也想下锵锵,现在只剩一块80G的老硬盘支撑了,空间有点吃紧。

大陆接收凤凰有限,《锵锵三人行》看起来始终都没火过,微博粉丝常年维持在2、30万,贴吧里偶尔冒出些语录截图,但是每次有订阅源停更或是视频地址变动,便见些观众蹦出来,吵吵着“看锵锵比下毛片还费劲”。这次节目停了,蹦出来的观众就更多了。

窦文涛说:这年头,你不得个忧郁症什么的,都不好意思出来见朋友。

越流行的,越容易过时。窦文涛自嘲:为什么《锵锵三人行》长盛不衰啊,是因为它从来没红过。据说“锵锵”在海外更受欢迎,节目嘉宾常被当地华人认出来。我在出差时也看到过当地中文电视台,觉得多数节目还是愿意模仿央视的讲话口吻,可能是一种惯性,也许是为了某种安全感。

我见过一次窦文涛,是在《三联生活周刊》的复刊20周年庆典活动上,窦文涛做主持。那天的活动上,我们请来了北京金田特殊儿童康复训练中心的窦一欣校长,听完窦一欣的故事,窦文涛决定把属于自己的主持红包现场捐给了窦一欣,并说:“借花献佛,替我抱抱那些孤独症的孩子们吧!” 不想在在此夸窦文涛,只是好奇,“锵锵”的观众会不会也具备这种品质呢?

这周一的深夜,我像往常一样,打开手机等着节目更新,等到了三点才肯睡去,这么多年,睡前听完锵锵就像是吃下了“每日维生素片”。周二一天,节目停播的消息传遍了朋友圈,冥冥中觉得有种习惯被打破了,此外,还有一种落幕的感觉,具体是什么,也说不清。虽然还有圆桌派,但是“锵锵”里那些锐的东西,在圆桌上都不见了。

听“锵锵”有时候是一种安全感,它会让你觉得还是有些讲理的地方,还有些能这样想,这样说话的人。如果非要打个比方的话,“锵锵”就像白开水一样平淡,要多喝。写稿前,李菁提醒我别写太过啊,因为节目还有回归的可能,我转念一想,对啊,文涛还在呢,确实也没什么好纪念的。只是想到了这个连续工作了19年的主持人,终于有了点时间做点自己想干的事了。只是不知道,他还有没有这个心情。